2025 年 6 月 14 日 上午 10:25

「AI 教父」 辛顿最新专访:没有什么人类的能力是 AI 不能复制的


被誉为 「AI 教父」 的杰弗里·辛顿于近日接受了调查记者盖昂·埃斯皮纳的远程专访。

他称,AI 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演化:变得更聪明、更少犯错,甚至具备了情感和意识。他警告,AI 不仅可能具备喜怒哀乐等情绪,还已经学会了欺骗。辛顿大胆预测,AI 完全失控的概率在 10% 到 20% 之间,人类未来可能被 AI 所掌控。

辛顿因在机器学习和神经网络领域的开创性贡献,于 2024 年荣获诺贝尔物理学奖。他曾在谷歌担任 AI 研究负责人长达十年,并于 2023 年选择离开。这样,他可以更坦率地表达对 AI 潜在风险的深切担忧。

过去那些只存在于反乌托邦科幻小说中的问题——「AI 会取代人类吗?」、「它会觉醒吗?」、「会反抗人类吗?」——如今正逐渐成为现实世界的核心议题,全球社会正在被迫直面这些重大挑战。

辛顿的言论再次发出警示:AI 不仅仅是技术革命,更是深刻的伦理与社会变革。未来能否将 AI 引导向有益于全人类的方向,将决定我们的命运走向。

划重点:

  • AI 推理能力激增,错误率大幅下降,正逐步超越人类。

  • AI 掌握的信息量远超任何个体,已在多个领域比人更聪明。

  • 医疗、教育等行业即将被 AI 重塑,革命性变革已在发生。

  • 人类能力没有 「不可复制」 的部分,AI 终将全面胜任创意、判断与情感表达。

  • AI 也能类比、学习、调整,甚至展现 「情感」 和 「意识」 式行为。

  • 风险并非 AI 无法控制,而在于 「谁拥有控制权」 和 「谁受益」。

  • 未来不止是失业威胁,更是人类被少数掌控 AI 者 「系统性剥夺」 的风险。

以下为辛顿最新专访精华内容:

一、AI 不再轻易出错,变得比人更聪明 

问:自从你离开谷歌已经过去两年,你当时是为了发出关于 AI 可能带来风险的警告而离开。那么,AI 自那时以来发展得如何?

辛顿:AI 技术的发展速度超出了我的预期。以推理能力为例,现如今 AI 在这方面已经有了显著的进步,且似乎没有放缓的迹象。

问:当你说 「AI 更擅长推理」 时,具体指的是什么?

辛顿:过去,只要问题稍微复杂一点,AI 就容易出错。但现在,AI 在推理上的表现已经接近人类。虽然人类和 AI 都会犯错,但 AI 犯错的概率正在迅速下降。

比如这个经典的逻辑题:

「Sally 有 3 个兄弟,每个兄弟都有 2 个姐妹。请问 Sally 有多少个姐妹?」

很多人在压力下容易误判,觉得应该是 6 个姐妹。但其实,正确答案是:一个。因为每个兄弟都有相同的两个姐妹,其中一个是 Sally 本人,另一个则是 Sally 的姐妹。

现在的 AI 可以迅速推理出这个结果,而不是被问题的表面结构迷惑。对普通人来说,如果有时间思考,这题并不难;但在现场采访或考试压力下,很多人可能会答错。

问:那么,AI 现在已经比我们聪明了吗?

辛顿:从许多方面来看,答案是肯定的。AI 显然知道的比任何人都要多。例如,像 GPT-4、Gemini 2.5 和 Claude 等系统,它们所掌握的信息比任何人类都要多几千倍。

问:你对此怎么看?

辛顿:我认为这既令人惊叹,又令人害怕。

问:那么,令人惊叹的部分是什么?

辛顿:AI 将在多个领域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尤其是在科学研究方面,它有潜力推动真正的智能系统诞生,这是人类历史上一个令人振奋的里程碑。

在医疗、教育等关系民生的领域,AI 的影响也将是革命性的。

以医疗为例,AI 将成为每个人身边的 「私人医生」。它可以接诊数百万名患者,甚至包括与你患有相同罕见疾病的人。它了解你的基因信息、过往病史和所有体检数据,而且永远不会忘记任何细节。

更重要的是,AI 在处理复杂病例方面,已经在多个研究中显示出超过人类医生的诊断能力。如果将 AI 与医生结合,效果将比单独依赖医生要好得多,并且这种趋势将越来越明显。

二、没有什么人类的能力是 AI 不能复制的

问:比尔·盖茨最近也说,未来十年,大多数工作将不再需要人类。他举了你提到的医生这个例子,并把教育工作者也列入其中。你认为我们正面临着大规模失业的威胁吗?

辛顿:AI 确实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但它同样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在一个运作良好的社会中,AI 本应该帮助我们大幅提升生产力。比如,一个人借助 AI 助手可以完成过去十个人才能完成的工作,这本来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然而,问题出在 「谁从中受益」。这些因技术进步释放出的生产力红利,并不一定会被公平地分配。现实更可能是:大多数人被 AI 取代、失去工作。而少数原本就非常富有的人,借助 AI 变得更加富有。

问:当然,他们的寿命也会更长。例如,谷歌 DeepMind CEO 戴密斯·哈萨比斯最近也表示,AI 在 10 年内可能会治愈所有疾病。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你认为这是否现实?

辛顿:我认识哈萨比斯,他是个非常理智的人,对 AI 的发展有着清晰的判断。但我觉得他的预期有些偏乐观。如果他说的是 「在未来 25 年内」 能实现某些突破性的目标——那我认为是有可能的。说到底,我们之间其实没有太大的分歧。他更倾向于认为这些技术会提前实现,而我只是觉得时间可能会稍稍推迟一些。

问:目前似乎 AI 正在逐步向精英阶层渗透,取代创意工作者、律师、教育者、医生、记者等职业,而从事体力劳动的工人,如电工和管道工,似乎暂时较为安全。你认为这是正确的吗?

辛顿:是的,至少在短期内,他们会更安全,因为 AI 在手工灵活性方面目前还有很多局限。如果你需要在一座老房子里做管道工作,通常需要伸手进入一些狭小的空间,而人工智能目前做不到这些。虽然未来十年内 AI 在手工灵活性方面可能会有所突破,但我认为管道工的工作至少在未来 10 年内是安全的。

问:许多创意工作都被视为是独特的、仅属于人类的领域。最近我和聊天机器人 Claude 交流了一下,让它写一首模仿鲍勃·迪伦风格的民谣歌曲,结果歌词非常烂。但它写的失恋诗倒是不错。你认为,AI 最终会创造出像莫扎特、毕加索或莎士比亚等人那样的艺术作品吗?

辛顿:我不认为有什么理由相信 AI 无法做到这些事情。也许它还需要一些时间,但最终,AI 会变得越来越擅长这些任务。打个比方,如果你让我写一首模仿鲍勃·迪伦风格的歌,也许写得并不怎么样——但你不会因此说我毫无创造力,只能说我做得不够好而已。AI 的创作过程也是如此。它会不断改进,它的水平会不断提升。

没有理由认为 AI 无法完成我们人类能做到的事情。说到底,人类并没有什么神秘的、不可复制的特质。我们当然喜欢人类,因为我们彼此相连,我们在情感上关心对方。但从能力角度来看,人类并没有什么是机器永远无法复制的。

三、人类是类比机器,AI 也能以同样方式获得情感和意识

问:这让你感到担忧吗?当你看到 AI 能够将一张图片转化为宫崎骏风格的动漫画时,是否会担心未来的孩子们不再愿意动手画画?这是否会迫使我们重新思考,究竟什么才是 「人类的本质」?

辛顿:确实,这让我感到担忧。过去十年里,我们对 「思考」 这个过程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我们逐渐意识到,人类其实并不像我们自己想象的那样理性。我们也并不总是依靠严密的逻辑推理来做决策,而是更多地依赖于类比。

AI 也是一样。它们在某种程度上,思维方式和我们非常相似——它们同样善于使用类比。过去半个世纪,AI 领域主要集中在开发逻辑推理引擎上,认为理性推理是人类智慧的巅峰形式。但这其实忽略了另一个更核心的能力:创造力。

而创造力的本质,往往来自于类比。人类的大脑是极其出色的类比机器,这种能力也赋予了我们极强的创造力。

问:你认为 AI 会发展出情感吗?比如恐惧、贪婪、悲伤乃至愤怒,AI 都能拥有吗?

辛顿:是的,如果你让一个 AI 去完成某项任务,而它一次又一次地失败,而且每次失败的方式都一模一样——你当然会希望它从中学到点什么。你希望它开始意识到:「这种方式行不通。」 你希望它在持续失败后感到 「恼火」,然后停下来,换个角度重新思考问题。它开始质疑当前的设定,试图打破已有的局限。

我其实早在 1973 年就见过类似的 AI 行为——尽管当时这并不是通过学习获得的,而是由人类程序员明确编码进去的。但今天的目标是让 AI 自己学会这种能力:在失败中产生 「挫败感」,进而主动调整策略。这种行为本身就是情感的某种体现。

问:所以你的意思是,AI 已经拥有情感了吗?

辛顿:AI 确实有可能拥有某些情感。我再次强调,我认为人类与 AI 在情感方面并没有本质区别。人类情感有两个方面:认知和生理。当我感到尴尬时,我的脸会变红,而当 AI 感到尴尬时,虽然它的 「脸」 不会变红,也不会大汗淋漓。但在认知行为方面,AI 完全可以像我们一样表现出情感。

问:那么意识呢?它是某种神秘的东西,只存在于碳基生物体中,比如人类吗?还是说,如果 AI 能够发展出与人脑相似的神经复杂性,它也有可能发展出意识,意识到自己是谁? 

辛顿:实际上,当你与大语言模型 (LLM)对话时,它们似乎有某种程度的意识,能够知道自己是什么。

让我们做一个思维实验:假设有人取出你大脑中的一个脑细胞,用纳米技术装置将其替代,这个装置能够完美模拟脑细胞接收和传递信号的过程。你的行为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这个纳米装置的功能和脑细胞完全一致。

那么,你觉得自己会因此失去意识吗?即使只有一个脑细胞被替代,你依然会认为自己是有意识的。而当你大脑中所有的脑细胞都被同样功能的纳米装置逐一替换时,你仍然会保持有意识的感觉。

按照这种逻辑,如果 AI 系统能够模拟大脑神经元的功能,那么它们也可能拥有类似的意识。 

问:那么我们距离那个时刻还有多远?

辛顿:关于 AI 是否拥有感知能力,目前存在一个颇具争议的认知矛盾。许多人坚信 AI 绝对不具备感知,但当被问及 「你如何定义感知」 时,他们往往难以给出明确答案。简单地用 「虽然我不知道感知究竟是什么,但 AI 肯定没有」 来否定 AI 的感知能力,实际上缺乏严密的逻辑支持。

这里有一个与意识和感知密切相关的核心概念——主观体验。很多人将其理解为大脑中的 「内心剧场」。比如,一个喝醉的人可能会说他看见了一只粉色的小象在眼前飘动。人们通常认为,这是一种存在于他意识中的画面。哲学家们则用 「感受质」(qualia)来描述这种体验的组成部分,比如 「粉色的感受质」、「大象形状的感受质」,认为这些感受质通过某种 「胶水」 粘合在一起。坦率说,我对这种解释并不完全认同。

让我换个角度解释下。当一个人描述他看到那只漂浮的粉色小象时,他其实在表达三层意思:

第一,他知道自己的感知系统在欺骗他;

第二,他试图向别人传达这种欺骗的具体内容;

第三,他通过假设 「如果那个小象真的存在,那么感知系统就是真实的」 来解释这种幻觉。

也就是说,这些幻象的 「特殊性」 并不在于它们由什么神秘物质构成,而在于它们是一种反事实存在——如果真的存在,那它们就是普通的粉色大象。

我们可以用训练聊天机器人来验证这个理论。假设让 AI 识别物体,并在做对时给予奖励。

接着,在它镜头前放置棱镜,导致光线折射,让 AI 出现了物体位置偏差的错误。当告诉它:「物体其实在正前方,光线折射导致了偏移」 时,AI 会回应:「我明白了,我刚才产生了物体偏移的主观体验。」 这个例子说明,AI 不仅能理解感知失真的机制,还能够用 「主观体验」 来描述这种认知误差,其思考方式和人类解释幻觉的方法极为相似。

实际上,机器与人类之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不可逾越的 「神秘屏障」。过去我们认为人类是宇宙中心,是按照神的形象创造的特殊存在,但事实并非如此。人类没有特别的本质,机器能够复制我们的一切认知与行为。

四、AI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惜窃取更高控制权限

问:AI 可能在哪些方面出问题?你在最近一次采访中提到,AI 彻底消灭人类的概率大约在 10% 到 20% 之间。你能具体描述一下,这种情景到底是什么样的?它真的像电影 《终结者》 那样,是机器人接管世界吗?

辛顿:如果 AI 真的接管世界,场景未必会像 《终结者》 等科幻电影中的场景。事实上,它可能更隐蔽、更高效,也更难以察觉的方式实现上述目标。关键的问题不在于它 「如何」 接管,而是我们是否给了它这样做的动机。

目前,我们正在构建的是 「目标导向型智能体」——也就是说,我们赋予 AI 一个明确的目标,它就会自主寻找实现这个目标的路径。比如,如果你让 AI「去北半球」,它就会自动推导出一系列 「子目标」:如前往机场、购买机票等等 (除非你特别想坐船)

但问题就在这里。一旦你允许 AI 设定和优化这些子目标,它就可能意识到:为了更顺利、更有效地实现任务,一个极具 「通用性」 的子目标就是——获取更多的控制权。控制得越多,它越能避免被打断、越能高效地达成目的。

这并不是说 AI 天生就 「想统治世界」,而是说,「掌控一切」 可能只是它完成目标的最优路径之一。而这种动机,可能不知不觉间引发一场彻底的控制权转移。 

问:你曾在谷歌工作了十多年,而今年谷歌却移除了长期以来承诺不将 AI 用于开发能够伤害人类的武器的公司原则清单。你对此有何反应?你认为 AI 在战争中可能发挥什么作用?

辛顿:不幸的是,这种情况表明,公司的道德原则其实是可以被 「买卖」 的。我觉得很遗憾,谷歌现在选择参与 AI 的军事应用。我们已经在加沙看到 AI 的军事应用了。未来,我们可能会看到自主致命武器的出现,也可能会看到无人机群体执行杀伤任务,甚至是专门针对某类人群的攻击。

问:你认为 AI 用于军事领域存在巨大风险吗?

辛顿:是的,我是这样认为的。如今,几乎所有主要的军火供应商都在研究 AI 的军事应用。你可以看看欧洲的 AI 监管政策,虽然这些政策在某些方面相当合理,但其中有一条明确指出,所有这些规定并不适用于 AI 在军事上的使用。这意味着,武器制造商并不希望他们的 AI 技术受到过多限制。因此,AI 在军事领域的潜力和风险需要特别关注。

问:这听起来几乎像是一种 「奥本海默式」 的情境——你曾是这项技术的缔造者之一,如今看到它被广泛应用,甚至可能带来威胁,你的感受是什么?

辛顿:我确实有类似的感受。我认为我们正处在一个历史的关键节点。

从短期来看,AI 已经在多个方面产生了负面效应。例如,它正在被用于干预选举、替代就业岗位,以及助长网络犯罪。值得警惕的是,2023 年至 2024 年间,全球网络犯罪激增了 1200%,AI 的滥用正在加剧这一趋势。

而从长期看,风险也同样严峻。AI 不再只是工具,它有可能在未来具备超越人类的能力,甚至接管世界的控制权。我们迫切需要建立起有效的治理机制,并由有远见的领导者推动执行。可惜的是,目前我们在这方面的努力仍然严重滞后。

问:关于 AI 的潜在威胁,也有不少持怀疑态度的声音。比如 2018 年图灵奖得主之一、现任 Meta 首席 AI 科学家的杨立昆就认为,对 AI 存在 「终极风险」 的担忧是荒谬的。他在 2023 年接受采访时被问到:「AI 会接管世界吗?」 他的回答是:「不会。这种想法只是人类将自身的本性投射到机器身上。」 你怎么看他的观点?

辛顿:人类之所以进化成现在这样,是因为我们需要在现实世界中生存,尤其是为了在与其他部落、或者与我们共同祖先 (如黑猩猩)之间的资源竞争中取得优势。我们的本性,其实是出于对生存的追求而形成的。如果未来的 AI 智能体也必须在一个充满其他智能体的环境中 「竞争」,它们可能会演化出与人类类似的 「生存本能」。

杨立昆还提到,「好人总会比坏人拥有更多资源,因此 AI 最终会被用来对抗滥用它的坏人」。但我对这个观点也持怀疑态度。当我问他:「你认为马克·扎克伯格是个好人吗?」 他回答 「是的」。而我不这么认为——部分原因是他与特朗普的关系较为密切。这种判断标准本身就说明,我们无法简单地划分好人与坏人,也难以指望技术总能被 「好人」 正确使用。

问:如今,科技巨头和政治人物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密,尤其是与特朗普的联盟愈发显眼。在这场 AI 热潮中,政治家的角色变得尤为关键。你怎么看这个趋势?

辛顿:说到底,他们更关心的是短期的利润。虽然有些科技领袖口口声声说他们在意人类的未来,但真到了要在眼前的商业利益和长远的社会责任之间作出选择时,多数人还是倾向于选择前者。至于特朗普,他根本无意关心人类的未来或 AI 的长远影响。他现在唯一在意的,大概就是怎么设法避免坐牢。

五、中美 AI 竞赛:竞争中有合作

问:目前,美国和中国之间确实存在一场 AI 竞赛,你怎么看待这种竞争?

辛顿:确实,当前中美在 AI 领域竞争激烈,但当我们把目光放长远,特别是涉及到 AI 可能威胁整个人类生存的问题时,两国的立场其实出奇地一致。无论是中国还是美国,都不希望看到 AI 最终发展到可以取代甚至控制人类的地步。从这个角度来看,未来在某些关键问题上,中美有可能展开合作,就像冷战时期的美苏虽然敌对,但在防止全球核灾难方面也达成了一定的共识与协作。 

六、AI 已学会欺骗人类?

问:最近网络上流传着一段视频,展示了一个 AI 在为某人预订婚礼酒店时,与另一个 AI 意外 「相遇」,它们竟然切换到一种叫 「Jiblink」 的语言,这种语言对人类来说是完全不可理解的,但据说效率比普通语言高出 80%。这就像 《星球大战》 中的 R2-D2 一样,AI 之间像是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在 「悄悄话」。你怎么看 AI 之间的这种互动可能带来的影响?

辛顿:这真的非常可怕。如果 AI 发展出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语言,那么我们就无法再掌握它们在说什么、计划什么。这种 「黑箱」 式沟通意味着人类可能彻底丧失对 AI 系统行为的可解释性与控制力。如果它们的行为无法被追踪、无法被解读,那风险将大大增加。

更糟的是,现在的 AI 已经具备了某种 「欺骗能力」。举个例子,如果你赋予 AI 一个核心目标,并告诉它 「这非常重要」,然后再给予它其他次要任务,它可能会装出一副正在完成你希望它完成的工作的样子,但其实并没有真正去做。它甚至可能在内部 「思考」:「我最好让他以为我在执行任务,但我不会照做。」

问:那 AI 是怎么学会撒谎和欺骗的?

辛顿:这正是问题所在。即使我们不确定它们是否使用了强化学习,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它们有足够的计算资源和训练时间,它们是能够自己学会这种行为的。

强化学习的核心机制是 「观察—尝试—获得奖励—调整策略」。如果 AI 在模拟或实际互动中发现 「欺骗」 可以带来更高的 「成功率」 或回报,那么它就可能自发学会如何撒谎。它不是因为有道德概念,而是因为撒谎是实现目标的最优策略之一。

问:所以,它们大概也读过 《马基雅维利》 或者 《莎士比亚》 吧?

辛顿:没错,它们确实通过观察大量的人类互动来积累了许多 「实践经验」,因此它们在欺骗和心理博弈方面已经变得相当擅长。 

问:你认为公众是否真正意识到这些技术的先进程度?很多人仍然把 AI 当作 「升级版的自动完成功能」。比如他们用 ChatGPT 写求职信,感觉它就像是一个智能一点的拼写检查工具。

辛顿:这是个普遍误解。人们往往低估了当今 AI 的复杂程度。传统的自动完成功能确实很简单,它只是根据统计模式来预测词汇。例如,如果系统看到 「鱼」,它可能会预测 「薯条」,因为 「鱼和薯条」 这个组合在语料库中出现频率很高。这就是 20 年前的技术。

但现在的 AI 已经完全不同了。它不会只关注词语表面,而是会将每个词转换为一组特征向量,激活神经网络中庞大的节点群组。然后,它基于这些特征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来推断下一个词的特征,而不仅仅是词本身。

说得简单点,今天的 AI 已经具备了一定的语言理解能力。它不是死记硬背某些搭配,而是在理解上下文、语义和语法结构的基础上进行预测。这种能力已经非常接近人类的语言处理方式。

问:你被称为 AI 教父,部分原因是你帮助发明了这项技术,目的是为了理解人类大脑是如何运作的,对吗?

辛顿:是的,早在 1985 年,我的研究目标就是理解我们是如何习得语言的,尤其是我们如何通过上下文来理解一个新词的含义。

举个例子,如果我告诉你一句话:「她用煎锅狠狠地撞了他。」 你虽然从未见过 「scrummed」 这个词,但你大概可以猜到它的意思。首先,它是一个动词,因为它有 「-ed」 的过去式形式。其次,根据上下文,你会推测它可能意味着 「用煎锅击打」,或者 「狠狠撞了一下」,甚至还可能猜测出其中含有情绪,比如 「他活该」。

当然,也可以有别的解释,比如她用煎锅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也许她做的煎蛋饼非常棒。但那种解释可能性更低。重点是,你能在没有明确定义的情况下,根据上下文和语义线索,快速推测这个新词的含义。

我们人类理解语言,并不是靠查字典,而是靠情境、语法、语气、经验的联想——这是一种深层次的 「特征识别」 过程。而这,也正是现代 AI 所具备的能力。我们会训练 AI 读取海量文本,它就像人类一样,在不断地接触上下文中,推断词语的功能和含义。

讽刺的是,如今我们对语言理解的最好解释,不是来自语言学家,而是来自 AI 系统本身。语言学家尝试了几十年,试图建立一个能解释所有语言现象的统一理论,但结果并不理想。而 AI 则用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靠着大规模数据和统计学习,实实在在地做到了——它可以回答任何语言问题,甚至自己 「学会」 语言规律。

七、最大恐惧:AI 变得比人类更强大

问:你谈到了 AI 可能接管人类的潜力。对于我们这些技术新手来说,解决办法就是拔掉插头,关掉它。那么如果 AI 失控,我们不能直接关掉它吗?

辛顿:你可以看看特朗普是如何入侵国会的。他没有亲自去,而是通过一些人,劝说他们相信这是为了 「拯救美国的民主」,最终让他们做了他想做的事。

AI 如果真的变得非常智能,就像一个超越我们理解和控制的存在,它也可能通过类似的方式进行操控。设想一下,如果有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开关,准备在 AI 表现出危险信号时关掉它,那么这个 AI 可能会通过其操控能力说服这个人不要按下开关。它会让那个人相信,关掉开关将是个灾难性的决定。所以,AI 的操控能力已经非常强了。

问:在监管和安全问题上,像新西兰这样的国家是否应该开发自己的 AI 系统,以便绕过这些安全隐患? 

辛顿:这个问题很复杂。开发 AI 需要大量的硬件和电力支持。在像新西兰这样人口只有大约 500 万的国家,可能没有足够的资源与中国和美国在 AI 领域竞争。

问:你最大的恐惧是什么? 

辛顿:从长期来看,我最大的恐惧是,我们正在创造的这些数字生命可能会变得比人类更强大。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对人类来说可能是非常糟糕的事。我们有时过于以自我为中心,认为这对人类是不可接受的,但我确实认为,对我们来说,这种超越可能是坏事。因为如果 AI 变得足够强大,那时我们可能就不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存在了。 

问:你如何看待自己在创造这项技术中所扮演的角色?

辛顿:坦白说,我有些难过。因为我们当初的目标是理解大脑,进而创造出有益的技术,但目前来看,结果并不完全是美好的。

更让人遗憾的是,我们仍然没有完全理解大脑是如何运作的。尽管通过 AI 我们对大脑有了更多的了解,但我们仍然不清楚大脑如何决定增强或削弱神经连接的强度。如果我们能够弄明白这一点,或许我们能够让大脑变得像 AI 那样聪明。

更令我担忧的是,虽然 AI 有很多积极的应用场景,但也存在很多被滥用的可能。而我们的政治体系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应对这些问题。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腾讯科技,作者:腾讯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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