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有界 UnKnown
2025 年 2 月，CambioML 的创始人在领英上发布了一篇文章，表示自己正在将公司的业务重心从硅谷转移到迪拜。
CambioML 是一家用 AI 进行数据分析的明星 AI 创业公司，它创立于硅谷，并在这里先后获得 YC、General Catalyst 和三星 NEXT 等顶级风投的支持。但如今，它却选择离开这里，奔向一个黄沙环绕的地带。
CambioML 的选择并不是个例，最近几年，全球已有越来越多的 AI 初创企业选择将海湾国家 （沙特、阿联酋、卡塔尔） 作为企业发展的第一站。比如 Wego、FlapKap、DXwand 等等。
在传统的印象中，中东的标签是沙漠、石油、战争、宗教和王室，这里充满了神秘和危险，又拥有无数令人着迷的财富。但现在，这样的刻板印象正在被打破。
有人将它比喻成 15 年前的中国，也有人将这里与硅谷相提并论，甚至认为这里比硅谷更有活力。AI、自动驾驶、生物医药、航空航天，最先进的技术和商业在这里被频繁提起。
可以说，中东已经成为继美国和中国之后，最引人注目的AI高地。
「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叹不已。即使在 45 摄氏度的高温下，建筑工地依然熙熙攘攘！GCC（海湾合作委员会） 领导人热情洋溢地谈论着如何构建人工智能驱动的未来。」CambioML 的创始人这么描述自己在阿布扎比的第一印象。
在这里，AI 的情绪炽热得如同沙漠中的太阳。但问题也随之而来，中东，这个以石油、宗教和沙漠闻名于世的地区，为什么会突然摇身一变，超过日本、韩国、甚至欧洲，成为全球 AI 创业者争相奔赴的 「圣地」？
是什么在沙漠中塑造了这个 AI 时代的新 「硅谷」？
富庶之地
时间回到 2024 年 1 月，这是中东一年中温度最低的时候，但一条消息很快就会让整个中东沸腾。
因为沙特阿拉伯矿业公司在沙特中部的曼苏拉马萨拉金矿南部约 100 公里处又发现了多个金矿床。这些金矿床绵延 125 公里，黄金含量是普通金矿 2~4 倍，被称为世界级发现。
消息传到国内，许多网友惊呼 「原本富裕的国家更加不堪重富」，「原本就富得流石油，现在还要贴金」。
「富裕」几乎所有人对于海湾国家的第一印象。我们经常用 「富得流油」 来形容一个人富裕，但比 「富得流油」 还富裕的形容词，是 「富得流石油」，而海湾地区就是这样，作为世界油库，它占据世界三分之二的石油储量。
因为有钱，这个地方出现了许多令人咋舌，又被津津乐道的事情。
比如迪拜和阿布扎比使用兰博基尼、法拉利当做警车；比如沙特国王萨勒曼出访自带镀金自动扶梯；比如帆船酒店有 1700 多平方米使用纯金作为装饰...... 这些夸张的花钱方式，为海湾国家其塑造了一个极其生动的 「土豪」 形象。
但现在，这些国家的花钱方式变了。
5 月 14 日，沙特阿拉伯承诺向美国公司提供 6000 亿美元订单，用于购买先进芯片和服务。同时，阿联酋也与美国达成 2000 亿美元的协议，双方将共同在阿布扎比建设一个占地约 26 平方公里的世界最大 AI 数据中心。
此外，阿联酋还大手一挥，让每个阿联酋居民都能免费试用 ChatGPT Puls。作为付费应用，普通用户自己订阅的价格是每月 20 美元。如果按阿联酋 1024 万的常住人口计算，阿联酋每年仅会员费的支出就需要 24.58 亿美元。
可以说，海湾国家几乎正在用钱 「砸」出一条通往 AGI 的路。当然，能让全球科技产业汇聚在这里，除了海湾国家舍得 「砸钱」，也得益于这里独特的资源优势。
众所周知，AI 是一个十分烧钱的产业，除了需要海量的资金购买芯片，还需要充足的能源支持大模型的推理和训练。
据测算，GPT-4 训练能耗约 1750MWh，相当于 160 户美国家庭一年的用电。而使用一次 ChatGPT 大约消耗 0.34 瓦时，按目前每天相应超过 10 亿次计算，相当于运营 ChatGPT 每天需要消耗 340MWh，约 3 万个美国家庭一天的平均用电量。
但恰好，无论是钱还是能源，中东都不缺。
一方面，中东丰富的油气资源使这里的电力成本仅有欧洲的 60%、北美的 55%。另一方面，中东地区独特的气候环境又十分适合大规模光伏发电。
联合国近期的一项报告指出，由于高耗电数据中心的需求，谷歌、微软、亚马逊和 Meta 在 2020 年至 2023 年期间运营产生的间接碳排放量平均增长了 150%，碳排放成为困扰科技巨头的一大难题。
而恰好，中东拥有大量的大型光伏发电站。比如位于迪拜的 Maktoum Solar Park（设计装机容量 5GW+），位于沙特的 Shuaibah 太阳能发电站 （2.6 GW），Sudair Solar Power Project（1.5 GW），以及位于阿布扎比的 Al Dhafra Solar Project（2.0 GW） 等等。
目前，这些发电站正在中东各国的引导下，成为中东地区数据中心的主要能源供应。比如阿布扎比的 Khazna 数据中心 （目前中东最大的数据中心） 就采用 Al Dhafra 光伏站输送电力。
当然，中东也缺乏一些发展 AI 的必备条件，比如水资源。「有界 UnKnown」 在之前的文章中有提到 （点击阅读）《上山下海的数据中心，能背得动 AI 能耗的锅吗？》，数据中心的运转需要消耗大量的淡水。中东当然缺少水资源，但在中东，钱能解决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
目前阿联酋等国家正在尝试海水淡化 （用数据中心的冗余热量为海水淡化提供能源）、集中供冷 （类似集中供暖）、海水冷却 （将数据中心放到海底） 等多种方式来解决数据中心的用水问题。
大量的投资，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都反映出海湾国家在发展 AI 这件事上的不遗余力。而这一切，也源自于他们的 「富裕」。
俗话说，受资源祝福的国家也终将受到资源的 「诅咒」。由于对石油的过度依赖，中东地区就增遭遇过多次经济危机，比如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两次石油危机、九十年代的海湾战争，以及 2015 年的页岩油革命等等。
中东国家很早就意识到石油经济的脆弱，再加上石油终将耗尽，所以中东国家很早就开始谋求摆脱来自石油的限制。
而 AI，就是这一场场宏大的转型叙事中，最璀璨，最集中的爆发。
争抢中东
5 月 13 日，海湾国家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美国总统特朗普的专机在这一天降落在沙特首都的利雅得机场，与特朗普同机抵达的，还有特斯拉 CEO 埃隆·马斯克、英伟达 CEO 黄仁勋、OpenAI CEO 萨姆·奥尔特曼、AMD CEO 苏姿丰等美国科技界的代表人物。
之后的三天里，他们马不停蹄地访问了沙特、阿联酋和卡塔尔三国。如果不算参加前任教皇方济各的葬礼，这次中东之行就是特朗普上台后的第一次国事访问。在这之前，美国总统上任通常优先访问加拿大或者墨西哥。
但这一次，特朗普打破了以往的惯例。而和 「惯例」 一起被打破的，还有美国对中东的芯片出口限制。
2024 年初，为了避免的先进芯片从中东流入中国，拜登政府曾颁布 《人工智能扩散出口管制框架》，将沙特、阿联酋等国家列入 「二级管控」 名单，限制其进口美国先进芯片的数量。但这一次特朗普出访，不仅直接解除了这一限制，还顺带着让美国企业与中东各国签下了一个大单。
一个显而易见的趋势是，美国正一改往日的态度加速进入中东地区，抢占这里的 AI 基础设施建设项目，而在这之前，许多工作都由中国企业承担。
比如阿里云在 2015 年与迪拜国家控股公司 Meraas 合资成立新企业，建设迪拜数据中心；华为在 2016 年与阿联酋最大的海洋石油公司 ADMA-OPCO 合作建设数据中心。除此之外，华为、中兴为中东各国的要城市部署 5G 基站；海康威视、大华股份为利雅得、吉达等沙特城市提供智能安防与交通管理系统等等。
而如今随着美国介入，美国开始想尽办法将中国企业挤出中东市场。
比如在 2024 年 4 月，微软宣布向阿联酋人工智能公司 G42 投资 15 亿美元。G42 是由阿布扎比主权财富基金支持的公司，目标是推动阿布扎比，乃至阿联酋的 AI 发展。
根据广泛的报道显示，美国政府影响了这笔投资，目标是削弱中国在中东的影响力。他们投资 G42 之后，要求 G42 减少与中国的关联，包括剥离持有的字节跳动股份，移除运营中使用的华为技术等等。
美国重返中东，除了地缘政治的考量之外，更重要的是，这里太有钱了。
近年来，中东资本活跃在中国市场，投资了新能源汽车、自动驾驶、AI 大模型、动力电池等众多新兴行业。与中国一样，美国也需要外部资金的投资来推动新兴产业的发展。
所以可以看到，这一次特朗普的中东之行，除了抢下了中东 AI 的大量市场之外，还从中东带回了大量的资金。
比如阿联酋和卡塔尔分别承诺在未来十年内向美国投资 1.4 万亿美元和至少至少 5000 亿美元；沙特则承诺在未来四年内在美国投资 6000 亿美元。
即中东国家通过对美国的投资，获得美国对中东的技术支持，这是一种交换。美国则一方面从中东获得资金，另一方面又能阻碍中国在中东影响力的扩张。即在中东快速发展背后，中美两国在这里挣钱，也在这里角力。
但也恰恰是因为这种角力，让中东成为当前全世界最特殊的一个存在——中美的中间地带。
中间地带
作为欧、亚、非三洲交汇之地，连通中西方的纽带，中东自古以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中间地带。也正是这个原因，塑造了从波斯湾到里海，从伊朗高原到地中海东岸复杂的历史和政治格局。
回到中美之间的博弈，自 2018 年贸易战开打以来，双方就一直在通过各种手段向对方施加压力，包括且不限于加征关税、制裁企业、限制特定商品的进出口，乃至暂停一些科研合作和民间往来等等。
到今天，中美之间的博弈已经广泛影响到众多国际化企业发展，AI 企业更是首当其冲。
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是，在这一轮 AI 浪潮中，来自中国的 AI 应用一直走在世界前列。但到今天，这些被广泛宣传的明星产品却甚少能够被中国用户在正常渠道使用。
比如一度被全民关注的 Manus，到目前为止从国内访问得到的回应仍然是 「中文版本正在开发中」，更多 AI 应用如 GenSpark 更是直接表示只做美国市场。
▲ Manus 中文网页首页
导致这个结果的原因有很多，比如海外市场更成熟的付费习惯、更宽松的审查等等。但一个重要的影响因素是，在中国大陆、中国香港和中国澳门无法合法使用 OpenAI 和 Claude 的大模型能力。
「虽然现在许多大模型都声称自己可以比肩、或者部分比肩 ChatGPT 和 Claude，但实际应用中同样的产品使用 GPT 和其他模型效果完全不同。」 一位资深 AI 产品经理如此说道。
因此，为了保证产品效果，许多 AI 创业公司虽然团队在北京、上海或者杭州，但他们仍然会在新加坡、美国注册公司，然后在海外优先上线产品，俨然一家海外公司模样。
除此之外，在中美两国的 AI 创业公司还会面临许多其他问题。比如用户数据跨境流动可能面临的审查；在美国学习，或从事 AI 等先进技术研究的中国学者如果回国后再前往美国可能会受到审查甚至丢掉工作；中国企业的先进芯片供应受限等等。
但在这种种地缘政治带来的经营风险之下，中东的确是一个少见的安全之地，就像是台风的中心，外面狂风骤雨，里面晴空万里。
比如随着特朗普访问中东，美国对中东的芯片出口限制被解除；中国对美限制出口的如稀土、镓、锗、石墨等原材料也对中东没有限制；此外中美两国对往返中东的人员、技术、数据的审查也都相对宽松。
整体上来看，中东成为中美交锋中的缓冲地带，成为中美博弈的巨大不确定性中那个确定的地方。这导致许多致力于创办一个全球性企业的创业者，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
但值得一提的是，海湾国家一直对有钱人拥有非比寻常的吸引力。
根据亨利护照指数 （Henley & Partners） 和新世界财富 （New World Health） 的报告，阿联酋已连续多年成为全球百万富翁净流入量最大的国家。例如 2024 年预计有超过 6700 名百万富翁净流入阿联酋，超过其他任何国家。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这里超低的税率。阿联酋、卡塔尔和沙特都没有个人所得税。甚至在企业所得税方面，也远低于国际上的大多数国家。
比如阿联酋的联邦所得税率仅为 9%，如果你的企业年净利润低于 37.5 万迪拉姆 （约 73.125 万人民币） 或者满足相关政策，企业所得税可以为 0。沙特的标准企业所得税率为 20%，但沙特正在为吸引跨国企业设立地区总部提供长达 30 年的企业所得税免税期。在卡塔尔，在当地注册的外国企业标准税率仅为 10%。
在此基础上，海湾国家近年来又推出一系列政策来吸引海外人才和投资。
比 2015 年之后，卡塔尔、沙特、阿联酋就陆续出台新规，让外籍人士在这些国家创办企业可以 100% 持股。以阿联酋为例，之前外籍人士开设公司至少需要一名阿联酋公民作为本地合作伙伴，且持有公司 51% 的股份。
除了放开外国人的持股比例限制，海湾国家还大范围放开外国人到中东国家居留的门槛。
2019 年，阿联酋推出黄金签证，持有黄金签证的人可以在阿联酋拥有 5~10 年的居住权，还可以为配偶、子女以及不限数量的家庭帮佣提供担保。
在此之前，外国人在阿联酋获得居留签证和工作许可，需要由一名阿联酋公民或一家阿联酋注册的公司作为他们的担保人。在这项制度下，外籍人士在阿联酋的活动很大程度受制于担保人，但黄金签证打破了这种限制。
2023 年，仅迪拜就发放约 15.8 万份黄金签证。近两年，阿联酋持扩大黄金签证的覆盖范围，教师、内容创作者、护士、电竞专业人士都被纳入其中。而在阿联酋之后，沙特、卡塔尔也都推出了类似的签证，以降低外籍人士在本国投资、创业的门槛。
除了创造更便捷的环境之外，阿联酋还很舍得为初创企业花钱。
比如在阿联酋免税区，不仅进出口商品关税全免，企业还可以享受最长免除 30 年的企业所得税。在阿布扎比和迪拜，政府为初创公司提供低息贷款、补贴和直接资助；阿布扎比 Hub 71 为部分科技型初创企业提供 100% 的资金补贴......
种种利好驱动下，越来越多的有钱人和创业者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将中东打造成一片 AI 创业的热土。
根据迪拜人工智能中心的数据，迪拜拥有 800 多家人工智能公司，其中大多数是初创公司。阿布扎比拥有 400 多家人工智能公司，其中大多数公司计划今年招聘。
历史机遇+中东自己的经营，让中东抓住了这一次的历史机遇。
结尾
在唐朝，一批丝绸从长安运往罗马，需要从敦煌出阳关，经过喀什，撒马尔罕 （今乌兹别克斯坦） 抵达波斯，然后途经巴格达和安条克，才能抵达地中海沿岸，全程短则几个月，长则一年。
到了宋元时期，海上丝绸之路兴起，瓷器和茶叶从泉州、宁波入海，走马六甲海峡，过印度洋抵达波斯湾，再转陆路运往欧洲。
无论是走海路，还是走陆路，中东都是连通中西方的必经之路。因为地处这个关键点的位置，中东地区在多年以来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波斯商人，犹太商人的名声在中西文化中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里，几千年前因在丝绸之路上连通中西方而获得发展；几千年后，丝绸之路再度兴起，中东仍然因为成为中西方的桥梁而获得新的发展机遇。
历史，在今天形成一个巨大的闭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