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年 6 月 24 日 上午 3:26

对话腾讯视频尤里卡:流量逻辑不会侵蚀纪录片内核|独家


图片由AI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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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里卡!”(古希腊语,“ 我找到了!”)

古希腊学者阿基米德有一次在浴盆洗澡时,突然想到了解决浮力问题的计算方法,他兴奋地喊出了这个词,阿基米德定律由此诞生。

“ 尤里卡” 同样是腾讯视频旗下专注纪实类纪录片的工作室的名字。这是一支国内为数不多的还能坚持做该品类影像的团队。

不过,说起那档知名的访谈节目 《十三邀》,很多人都知道。这是尤里卡工作室的得意之作。很多人都好奇,为什么还可以坚持做这么多期?

三年前,腾讯在线视频副总编辑、《十三邀》 总监制李伦带着这支队伍来到了腾讯视频。这支队伍里,有的成员已经跟了他二十年,从在传统机构媒体还是实习生的时候。

在泛娱乐化、碎片化内容和流量至上的时代里,人文纪实类纪录片就像是时代的慢镜头,缓缓地记录着那些被忽视、被遮蔽、被误读的日常。《十三邀》 用八年时间,八季内容,将学术思考转化为公共语言,证明深度对话的市场价值。

在 《十三邀》 的小众群体共鸣之外,尤里卡也希望将议题放到商业领域,《激流》 便应运而生。

今年推出的 《激流》 第二季,以“ 透过商业视角观察激流中人” 为核心,围绕出海建厂、跨境电商、茶饮加盟、新能源车企、硬科技发展五大时下商业热点议题,记录、观察与探讨中国创业者与普通人在商业变革中的抉择与困境。
《激流》第二季剧照,图片来自尤里卡工作室

《激流》 第二季剧照,图片来自尤里卡工作室

在聚焦真实个体与社会结构之间张力的过程中,人文纪实类的纪录片逐渐被更广大的观众接受。然而,商业模式始终制约着人文类纪录片发展,传统电视台版权采买模式,已经随着电视体系式微而逐渐消失。

长纪录片投入成本高,制作周期长,市场又相对较窄。制片方既要尽可能多的找到自己的受众,又要凸显自己的内容审美与调性,保证内容的专业与严谨。大多数人认为,人文类纪录片节奏慢、情绪克制、主题沉重,天然与现代大多数人追逐的“ 爽感” 不兼容。

即便是在腾讯视频这样的庞大的生态体系内,在 C 端为内容付费习惯已经养成的土壤里,尤里卡也需要用传统的 To B 的广告模式,才足以支撑工作室的正常运转。

作为工作室负责人,在对话的过程中,腾讯视频尤里卡工作室负责人侯振海也不回避,《激流》 第二季的出现,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客户的需求,半年前双方已经定制好了内容导向和传播周期。
腾讯视频尤里卡工作室负责人侯振海,图片由其本人提供

腾讯视频尤里卡工作室负责人侯振海,图片由其本人提供

对于制作方来说,跟踪单个人物和事件数月,做长周期的内容创作,现在需要面临更大的压力,因为在上市公司体系内,必须按季度完成商业化指标,尽管这是很正常的商业逻辑。

在经济下行的周期,侯振海也越来越发现,要追逐独立审美和兴趣偏好做小众圈层内容,大厂的生态体系的支撑作用非常重要。因为它背后不仅有一支强大的销售团队,还能够在不同时间节点和不同投放周期,找到更适配双方需求的广告客户。

在影视图像泛滥,AI 虚构盛行的时代,“ 人” 仍是值得记录的存在,而广告主也逐步认识到,纪录片是一种可持续传播资源,而非简单的一次性曝光。有的时候,“ 深度即流量”,讲好一个故事比讲一万遍浅显的道理重要,陪伴用户比打扰用户更有效。而人文纪实类纪录片,恰好为品牌方提供了这样一种高信任度的公众沟通方式。

以下是独家对话实录,经编辑整理:

人文纪录片要回应时代情绪

Q:尤里卡工作室现在重点在做的是什么?

侯振海:我们团队三年前来到腾讯视频,成立了尤里卡工作室。这个工作室名字的来源,是阿基米德发现浮力定律的时候,从浴缸里一跃而出,喊“ 尤里卡”,意思是,“ 我找到了”。这是一个古希腊语。因为我们比较擅长,或者说兴趣所在,是做一些人文知识类的内容,与这个名字的含义和方向一致。

我作为工作室负责人,管项目运营和团队,李伦老师是腾讯视频副总编辑,他是工作室的创办人,我们是跟着李伦老师很多年的,甚至有的制片人,是从实习生开始就跟李伦老师一起的。这个团队历史,可能得有将近 20 年。

大家都是从电视台时期就在一起工作。我们的内容团队,以前都是记者、编导或者导演等传统媒体人。到了腾讯这样的商业平台后,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大家怎么与大机构,新的商业组织适配。我们还要招商,跟广告客户沟通。

我们作为一个团队运营,大家互相配合、协调。因为项目链条非常长,从一个创意开始,变成方案,内部评估立项,与其他部门沟通协调,然后商业售卖,让广告客户能听懂我们。我们的工作系统比较柔性,能够形成健康良性的循环。

所以,好多人都问,为什么 《十三邀》 能做这么多年,或者,一个团队能坚持这么多年。因为我们内部有分工,有合作,大家又都是差不多年龄入行的。

Q:你们团队加入腾讯视频后,为什么会单独成立工作室的机制来做内容?目前有哪些重点项目?

侯振海:我们现在长期做的几个项目,《十三邀》 是一直在做的,是我们工作室的核心的项目。它承担了比较重要的内容影响力。

去年,我们做了些创新栏目,是陈嘉映老师的纪录片 《解释鸿沟》,是哲学题材纪录片。《激流时代》 也是我们挺重要的项目,是做商业的纪实性节目。我们还有一个关于老年人题材的项目是 《前浪》,跟上海台纪录片中心合作的,主要是探讨我们如何面对衰老—— 父母的老去,自己的老去。

我们今年还计划开发一个新项目叫 《超我》。2004 年,《超级女声》 成为很重要的文化现象,到 2024 年,20 年的周期,正好“ 超女” 的有一季总导演很想做一个纪录片,我们也觉得这 20 年,包括人群是很有独特性的,大家一拍即合,今年重点在孵化这个项目。

Q:“ 超女 20 年” 这个题材可能会有很多人关注,前段时间有个流行词是“ 中式梦核”,大家喜欢回忆千禧年之初,我们的生活方式和精神文化消费。

侯振海:这 20 年确实是中国社会剧烈变化的时间段。一些年轻人,80 后,90 后的成长,变成了中年人,又有新媒体、社交媒体,包括房地产起起落落。这些人是怎么认识自己人生的,身上有什么样的故事?我们也挺感兴趣的。感觉这是一个回看我们过去 20 年挺好的机会。

Q:对,这像是一种在回应时代情绪的感觉。谈到你们今年已经推出的纪录片 《激流》,我发现你们的主题,其实与我们日常关注的选题很契合,我们一直很关注商业的、科技的热门话题,不过,你们之前主要是做人文纪实类纪录片的,为什么也会选择这 5 个方向?

侯振海:选题要有传播性。我们工作室很看重的一个点是公共性,就是话题与我们每个人之间的关系。还有是当下性,必须是这个时代里比较重要的命题。另外,作为一个影像作品,我们觉得应该有一些“ 戏剧化” 的冲突,也就是有一些故事性。这三点,不光是 《激流》,也是我们每一个纪录片的底层逻辑。

做 《激流》,是因为我们觉得商业故事是很重要的题材,这里面反映了每个人的人性,有真实的故事。你在这个行业里,你会感受更深一些,一些自媒体也在做,图文类的报道,但是讲述严肃的商业故事的纪录片还是偏少。

有很多商业概念经常会出现,这一季的 AI、造车,上一季的直播带货、新消费…… 看着挺热闹的,但我们对它背后的逻辑,里边的人是什么状态,并不是特别清楚,这就引起了我们的好奇。

当然,最早的契机,也是一些广告客户的商业需求。这些题材他们感兴趣,我们也就往前推进了。因为我们团队没有财经或科技内容的专业背景,我们更多的还是新闻或者影视频创作背景,所以我们更关注的是,事件里面的人物故事、人物命运。所以我们切入的角度也是里边的人。

Q:当我看到 《激流》 极越夏一平的那一期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去年底,极越刚暴雷的时候,可能全国所有的媒体都在找他本人,但是没有一家采访到了他,为什么是你们这个纪录片项目找到了?是怎么做到的?

侯振海:我们导演回来跟我交流,当时在现场拍摄的时候,我们好像是唯一一家在现场的媒体,就没有其他的媒体在,可能有平面媒体,但当时识别不了。按我们传统的经验,“ 现场” 是一个事件的核心,肯定好多家媒体都在,结果那天,现场只有我们一家视频团队。

做新闻,肯定还是得去采访当事人,夏一平是极越暴雷事件中,很重要的核心人物,亲历者和见证者,我们尝试跟他联系。当然,这也体现出李翔的价值,他作为一个资深的财经作者,有他的社会关系和行业影响力。一个风口浪尖的人,如果要接受采访,肯定要选择他觉得合适的、恰当的谈话对象。

李翔主动出面和夏一平联系。夏一平出于各方面的考虑,也是对李翔的信任,然后就接受了我们的采访,当时是一个独家的采访。现在坦白说,风口浪尖的人,说话都比较谨慎。因为我们团队这些年来的作品积累,才能够获得这份信任。

Q:做热点事件的记录是你们的方式。国外一些很优秀的纪实类纪录片,跟踪的时间、创作周期都很长,有的会用几十年,以一个视角去记录一个人或者一个事件。选题偏社会热点的话,一方面,是有很多人感兴趣,但另一方面,热点来得快也去得快。纪录片的创作也挺不容易的,在延续纪录片的生命周期上,你是如何考虑的?

侯振海:这就像我们做内容,有消息、有特稿,也有长篇,可以写成书。纪录片也分很多种,有的记录一段历史,有的就记录一个现场。它的生命周期,也跟每个人的兴趣和媒体价值取向是有关系的。

并不是说,记录一个长时间的,历史价值会更长一些,记录一个当下的现场,可能就少一些,反而,也许就是记录下来,某个时刻,你搁十年,二十年之后看,可能也能产生其他的价值。

我们选择这些内容,有一些可操作性的原因,当下的媒体环境,这类型的内容更能够成为产品或者传播作品。当然,长远的东西,我们也想做,要考虑到的就是,怎么去让它变成一个作品。

新闻,当下性是很重要的点,我们对于当下的热点,或者当前时代发生的事件,有兴趣去记录。

Q:在国内众多商业作者之中,你们为什么找了李翔来做 《激流》?《十三邀》 与许知远捆绑很深,你们是想通过 《激流》,再造一个“ 许知远” 吗?

侯振海:可能外界会这样看,但是我们不会这样想。我们的合作,一个是内容的适配度,另一个很重要的是,这个共创者得有足够强的动力和意愿。我们比较习惯做以人物为核心的内容。

可能看上去许知远和李翔比较像。但其实我们是从内容本身考虑,有一些机缘,有的人时间不合适,有的人现在有自己的规划,不想走到台前。李翔自己想转型,正好有这样商业项目,一拍即合。

Q:你怎么看李翔的个人特质之于节目的作用?

侯振海:我们不是商业内容专业的。最重要的一点,他在商业报道或故事上,是重要的内容输出者,他有自己独到的观察,这是我们最看重的。因为我们讲商业故事,不能只讲人,还要有专业性,这是这个节目的灵魂,也是基础。

Q:在招商的过程中,以及在内容策划,到后期剪辑,《激流》 的倾向性是更突出节目的 IP,还人的 IP?

侯振海:节目要有独特性,识别度,是相辅相成的,两者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关系,这是项目的核心。比如,提到 《十三邀》,肯定就想到许知远,《激流》 是李翔,《解释鸿沟》 是陈嘉映老师,是要结合个人的特点来做呈现。

Q:可能大部分普通观众,讨论这些人文类节目的时候,喜欢说,你看,许知远在节目中,与嘉宾如何如何了。好像大家都会把目光集中在个人身上,这样一来,节目内容想要传递的信息,是不是反而被忽视了?比如说,实际上你们想说的,时代的话题,群体的命运。

侯振海:有一类观众是这样的,但每一个观众都是独立的个体。有一些群体,是习惯以这样的方式去和你产生连接,有一些可能会关注到你在说的话题,还有一些可能关注嘉宾的互动。这是很正常的,我无法左右它。

Q:社交平台上只代表部分,但部分的声音,有时候被无限的放大了。还有一部分,有想法但不发声,也是你们的核心受众和用户。你们怎么去分辨,社媒上哪些是噪音,哪些是被忽略真情实感?

侯振海:我们对观看我们工作室出品内容的观众有基本的期待。《十三邀》《激流》《解释鸿沟》,从观众规模来说肯定属于小众品类。“ 理性到场” 的观众是我们的核心,他们更重视思考的独立性。我们也希望,一些被热门话题吸引来的观众,有机会和我们的内容产生某种智识层面的连接,进而也转化成核心用户。

Q:你们怎么捕捉理性用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理性用户,往往是很冷静的、不轻易发声的,在社交平台上是隐身的,不轻易点赞和评论的。

侯振海:是的。虽然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但是你能大概知道,有一类群体是在看。我们在创作的时候,心里是装着这样的群体和观众的,会跟观众建立智识上的交流。

另外,是运营上,我们很看重自己的官方账号,《十三邀》 公众号、微博、视频号。当别人想找到你,会在这里发声,我们后台会收到很多长的、真情实感的反馈。

还有一类用户,可能是媒体从业者,或者是自媒体、老师、学者,也是我们的核心用户,但这类群体其实不需要通过看节目的方式获得信息,他们已经有自己的渠道,但 《十三邀》 这类节目,提供了一个谈论某个话题的契机。

也有人说,很难在身边找到谈论这些话题的人,有的观众甚至觉得,我把 《十三邀》 讨论的话题转到朋友圈,会有一种“ 羞耻感”,因为他身边的环境都不太谈论这些事情,但是,他又有谈论这些话题的需求,根据我们观察这也是挺大的一个群体。

许倬云先生说过,100 个人里,有两三个人能够讨论、理解你的意思,就已经很好了。我们也不奢望,它是全民的,或者总是有更大范围的关注和讨论。我们希望创造大家交流的机会,所以我们也做线下活动,让大家找到大家。

走大厂商业逻辑,去适配广告主周期

Q:以前做纪实类影像作品的更多是传统电视台的队伍,现在他们越来越少做这类内容,一线城市的很多电视台都在改革、重组,为什么纪实类影像生产出现在这样的状态?

侯振海:最明显的是,大家使用媒体的习惯已经转变了。原来是公共媒体、机构媒体制作内容,大家通过机构媒体获取信息。后来,自媒体或者社交媒体之后,很多人变成了个人生产者,内容产出的体量远远要大于机构媒体。

之前一个阶段,大家觉得自媒体更有意思,也有一定的专业性,近一段时间很多人会觉得,有些审美疲劳了。但因为这一波冲击后,传统机构如今很少再做类似内容,因为一度它不被大家消费,不被大家喜欢和关注。这可能是一个结构性的历史结果。平台机构的发展也可以容纳各种品类的内容,在这里我们找到了发挥自己专业能力和兴趣的空间,继续做我们觉得有价值的东西。

Q:传统电视台在内容策略上的变化,也许跟经营相关。那同样是做人文类纪录片,在腾讯的体系下,收入是可以打正的?

侯振海:是的,这是我们努力的方向。从公司的角度来说,这是正常的商业逻辑,无论是 To B 或者 To C 的方式。我们从传统机构媒体到互联网行业也七八年了,摸爬滚打成长了很多,积累了团队运作和商业运营的经验。

Q:那如何说服广告主呢?因为广告业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新品牌快速崛起,又快速倒下,很多品牌是靠投流野蛮生长,非常看重转化数据,以便内部汇报更有说服力。如果你对他们说,理性用户是工作室的核心受众,大量用户因“ 社交羞耻” 在后台默默支持,数据显得少了。广告主会认可吗?

侯振海:我们的客户来自不同行业。我们这个类型内容的商业模式其实和电视台一样。广告是 To B 的逻辑,有的要做品牌,比如,交通或者数码电子,看重的是如何帮助品牌传递价值主张,品牌需要内容载体,不停地跟目标用户产生连接。

还有一类是消费品,快消行业,要曝光和流量,这类品牌投综艺和影视剧会更多。我们的内容不太匹配这样的需求。

像你说的,每个团队情况也不一样。从内容创作角度,我们很明确,项目该怎么做,广告主也很明确。

可能有两个层面的结合点,一个是,品牌理念的表达和丰富,比如,车是安全,车是爱,或者说,是高端、豪华、奢华、科技感的。这些都是很抽象的概念,我们要跟品牌一起把它丰富、具体,这些是我们比较擅长的。

每个品牌,以及品牌所处的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投放目标。不同的商业需求,你得用播出周期和内容形式,去承载品牌的不同需求。

除了内容本身,还有运营和渠道的方式。另外平台的能力也非常重要,腾讯的广告资源、市场资源,整合在一起。只拿内容或理念去说服广告主,是很难的。

Q:来你们这里投放的品牌,车企居多,都是相对高端的,跨国公司大品牌,相对注重品牌形象。但当前很多外企在慢慢撤出中国市场,可能也会对广告业产生一些结构性影响,你怎么看?

侯振海:品牌广告肯定是越来越难做的,这是一个基本判断。广告受整体经济形势的影响,因为广告业是很传统的商业模式,遇到经营困难企业往往先砍的是营销预算,但总还是有些品牌活得还可以的,我们努力争取这些客户的预算。

我越来越觉得,在广告招商上,与腾讯生态的联动很重要。这是我们在腾讯体系下做纪录片的优势。腾讯广告销售是一个团队,会对接不同的内容,会在那帮我们识别,哪些商机是适合的,然后我们再来跟进,成单率会更高。

Q:你们的内容会跟商业化做更多的联动,很多对内容有极致追求的人,大概率是不想有太多非创作因素干扰的,只有这样,才能做出更多更好的内容。你怎么去说服创作者的配合?

侯振海:不存在说服,是大家逐渐建立共识的过程。我们从传统机构媒体到商业机构这么多年了,完全没有商业化思维是很难生存的。当然,我们又是内容创作者,需要思考保持内容合理性的前提下完成商业化目标。因此我们内部要拿出好的创意去说服广告客户。

有一个品牌的老总跟我说,知道我们的纪录片对用户的心智扎得很深。有时候做广告,越是大张旗鼓的,喊别人看你,消费者越反感,特别是我们做的这类内容,这部分受众,其实很清楚他们看的到底是什么。

Q:这样售卖方式,是不是还要面临那个实际的问题,你怎么对内、对外确认内容影响到了目标消费者?

侯振海:我现在评价一个项目的好坏,有一些行业共识的标准,比如,讨论度、话题度。还有一些传播数据,比如,豆瓣评分,微博热搜。当然还有,客户管理团队的体感,以及执行层面的体感,还有第三方的调研和访谈数据可以支撑。

我们不是大众化的节目,客户对此也有预期,对纪录片或者纪实节目,行业是有理性判断的。

Q:以前纪录片的模式是,大家是做好节目,然后版权售卖,现在更多要前置考虑广告主的诉求。类似你刚刚谈到的,做节目跟着广告主的投放周期走。有个问题,纪录片的拍摄和制作相对周期较长,你怎么去更好地适配广告主的节奏?

侯振海:坦白说,有时候是看运气。当然,像沃尔沃这类,已经长期合作了,我们的播出周期也比较长,能够很快适配。

比如 《激流》 的广告主,希望在这个阶段有产出,半年之前就已经定了时间。我们半年前就开始操作和拍摄。半年的操作周期已经算比较长的,很多就三个月。有些是单期定制,确实得匹配。

Q:你怎么看 To C 的模式呢?现阶段,C 端付费能力是不是难以支撑纪录片品类持续营业?

侯振海:我们现在商业模式更多是 To B,因为我们是小众的品类,不像综艺和电视剧,一期就几千万人、上亿人看。相对体量小的品类,还是得用传统的广告模式。我们会有一些 C 端收益,比如超前点播,但现阶段还不足以支撑成本。纪录片不是一个刚需内容,还是有一定的消费门槛。

Q:李翔也是不需要背商业化 KPI 的吧?

侯振海:是的,他就跟我们合作内容,我们一起来创作节目就是我们的 KPI。

时代被解构,每个人需要找到意义

Q:听起来你们是一个内容创作理想国的状态。

侯振海:也不能这样讲。至少现在这个环境,我们都不停地在遇到挑战和市场变化,也在不停地调整,团队相对小一些,比较灵活,在内容上,有长周期、有短周期,会有一些搭配。我们内部需要来平衡。

Q:那你现在面临的主要挑战是?

侯振海:在内容开发上,也不能只为了完成商业目标,那就会越做越小,没有独特性了。保持自己独特性,再完成商业闭环,这是最核心的挑战。

我们从业这么多年,有自己的审美,内容的标准和判断。内容创作,怎么做出新东西,和别人不一样,其实很难。你有点子,但找不到许知远、李翔,也很难落地。然后,你还要找到商业机会,说服广告客户来投放,每一步都紧密相关。

Q:你们的审美和标准在时代议题,你会不会认为,现在的人好像更关注自身了,而不太喜欢在公众领域谈论时代议题、理想主义之类,类似这种公众知识分子的情结,好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侯振海:我们做完陈嘉映老师那个项目后,更清晰了。我们自己本身也阅读,也会想当下的事,我觉得,还是有些人在思考这些问题的,这也是我们做节目的基础。

这个时代的媒体,也还是有公众属性的,大家还是关注事态发展。可能不再是那种时代的、群体的话语,更多的是个人的思考和判断,这是大家思想的变化。现代性带来的危机,当人类开始学习科学,参与政治和社会实践之后,传统社会的基本的价值和意义都被解构了,就剩下了个人。

最开始的时候,你从枷锁里挣脱出来,有自由,有选择,最后变成只剩你自己个人,你完全被抛到存在主义世界上来了。这个时候,怎么去找到自己的意义?大家也许不关心时代的大东西,但其实你也在时代中,这就是我们的时代。

Q:那在内容消费潮流上,你会有担忧吗?比如说,在视频内容上,很多人对短剧趋之若鹜,作为影视内容创作者,你看到这种现象,是什么感受?

侯振海:这都是个人的选择,不是看短剧,就不看其他了。可能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者,面临人生的困境,还是会思考,该怎么选择人生。当然,有人不想也正常,不能苛求每个人都去思考这些。

但是,有人还是愿意思考的时候,我们可以跟他产生连接和沟通。看哲学书的人,也会刷短剧的,你不能说就哪个高或哪个低,但是从审美上,是有不同的选择。

Q:讲到思考,其实有时候,我问 AI,问 ChatGPT 或 DeepSeek,它好像什么问题和困惑都能承接得住,并且,还能一本正经地输出回答,有时候还很有哲学或文学高度。你怎么看?

侯振海:AI 现阶段还是工具,它对我们时代是有影响的,它是重要生产力,会改变我们这个时代的很多事情,包括社会关系、政治关系、人际关系、生产力关系,但是现在还没有显现出来。

你是想问我,担不担心被 AI 替代?我不担心。AI 是绝对理性的,但是,人除了有理性,还有感性,这是 AI 无法做到的。AI 永远不是人,而人就是人。人会喜怒哀乐,会意气用事。AI 会给出理性的、标准的答案,但是,人有时候就不搭理你,或者不愿意跟你谈事情。

还有,AI 无法取代人人都有隐秘的那一面,人都有隐秘的需求。每个人都有秘密,这是人的一部分。有些事儿没有被说出来的,比如,我们今天的访谈,别人都不知道有这事,比如,有些人见几面,就左右了一些人的命运,或者改变了事情的发展方向。这些都是人的价值的,AI 做不到的。(本文首发于钛媒体 APP,作者|李程程,编辑|李玉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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