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毒眸
留学生短剧开始涌现。
前有情景喜剧 《伦敦留学公寓》 火爆出圈，现有双女主路线的 《在美国给大小姐当陪读》 不到一个月全网播放破千万，收获近十万粉丝。
这些短剧大部分来自于在读学生的尝鲜操作，但从市场和行业的角度看，却体现着海外短剧在人才与内容上的互动与流动。
更有留学生不止停于 「尝鲜」，而是将短剧发展为自己的事业，并形成团队内部的商业正循环。在 「好莱坞大罢工」 阴影尚存的美国文娱行业，开始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当世界顶尖学府的留学生们投身短剧，这一曾经被视作很 「low」 的内容产品会发生哪些变化？他们又会在高速变化的短剧行业遇到哪些问题和困境？
毒眸与就读于爱默生学院的 《在美国给大小姐当陪读》 导演 Aces、制片人 Isabel，毕业于美国电影学院的海外短剧制作工作室 24K Onions 创始人 Crystal、Edward，以及毕业于南加大的 DreameShort 主编葱展开对话，试图发现海外短剧在需求与供给侧正在发生的新变化。
大小姐是如何炼成的
「这俩人什么时候亲？」「我去，『谷爱凌』 和 『桥本环奈』 谈恋爱啊！」
在短剧 《在美国给大小姐当陪读》 的评论区，观众给出了上万条此类评价。自 6 月初上线首支预告以来，这部美国留学生自制短剧在抖音、小红书等国内社交平台收获大量关注，视频总播放量全网破千万，平均点赞过万，评论、收藏、转发均过千，全网收获近十万粉丝，是最近势头最强的留学生短剧。
留学生短剧这两年不断涌现，比如此前引起热烈讨论的 《伦敦留学公寓》。《在美国给大小姐当陪读》 不是第一个，但却是现阶段留学生自制短剧中最特殊的一个，从这样一部相对特殊的短剧切入，或许能帮助我们发现海外短剧在上游生产侧的特点和正在发生的变化。
《在美国给大小姐当陪读》 和其他留学生自制短剧一样，拥有全留学生班底。导演 Aces 与制片人 Isabel 来自爱默生学院 （Emerson College），这是一座创立于 1880 年，位于美国东海岸的小型私立学院，新闻传媒、电影、表演艺术是其优势专业。
饰演颜云乐和楚竹的两位主演 Isabella Kwok、Thea Li 也是美国留学生。Isabella 是纽约大学 （New York University） 心理学专业的在读生，Thea 则就读于伯克利音乐学院 （Berklee College of Music）。两位主演是 Aces 和制片人 Isabel 共同在朋友圈、小红书 「发帖摇人」 找到的，在 20 余人的线上面试后，最终确定。
「我们的核心主创都是女性」，导演 Aces 介绍道。这也是 《在美国给大小姐当陪读》 在内容上的最特别之处——一个女性团队打造的女性故事。
《在美国给大小姐当陪读》 选择了阶级差异明显的双女主路线。颜云乐是外表放荡不羁、纸醉金迷，实则艺术天分超常，却不被父母理解的富二代；楚竹则因要向家庭出柜而被母亲威胁切断经济来源，失去了原有的富裕生活，不得不成为颜云乐的陪读来赚取学费。两个女孩在异国他乡的朝夕相处中逐渐理解、支持彼此。
选择这样相对 「冷门」 的赛道，与导演 Aces 的个人喜好有关。「大部分的留学生短剧都是一男一女的固定搭配，但我尽量还是想让我的故事里面都是女性，这次就选择了双女主路线。」
这些女性观众有的喜欢看两位高颜值女主互动，有的则喜欢 《在美国给大小姐当陪读》 区别于一般短剧的电影质感。这种质感来自于 《在美国给大小姐当陪读》 不一样的制作方式以及定位，或许我们可以说这是一部操作层面上的短剧，内容层面的电影短片。
今年春假期间，Aces 发现自己身边的同学做短剧的越来越多，正好期末没有拍片作业，就想拉身边朋友一起拍一个试试。
但作为电影制作专业的大四学生，Aces 一直以来接受的是电影教育，「我们的审美、构图、镜头语言学习都是建立在横屏基础上的，从来没有学过竖屏的，所以选了横屏。」Aces 说道，「竖屏短剧应该有什么样的镜头，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 Aces 对自己作品 「艺术性」 的一种保留。在 Aces 的认知中，美国东海岸的创作者们会更加追求作品的艺术性与创作自由。因此，即便从开拍之际就决定最终以短剧样式发表的 《在美国给大小姐当陪读》，在拍摄期间还是尽可能保留电影短片的质感与创作路径。
但短剧的操作形式 Aces 却早已耳濡目染——快节奏、低成本、高速度。于是，一个晚上写剧本，一个周末拍摄完成，50 个 scene 就构成了这部短剧形式的电影短片。
最费时的是后期剪辑，从 4 月底一直到 6 月 10 号，Aces 的团队边剪边发。首发平台 Aces 选择了抖音，原因很简单——「流量大」。事实也的确如此，在作品发布的第一周内，《在美国给大小姐当陪读》 账号就收到了十余家品牌的合作邀约。
留学生涌入短剧圈
《在美国给大小姐当陪读》 虽然很特殊，但并不是个例。
事实上，目前海外短剧已经拥有一定规模，并呈现出高精尖、专业化、标准化的趋势，吸引越来越多的电影专业留学生走入这个行业。
24K Onions 去年于北美成立，截止目前已经承制了 21 部海外短剧，是北美承制海外短剧最多的工作室，也发掘了包括 Griffin Blazi、Nick Ritacco、Kyra Wisely 在内的多位海外短剧 「爆款演员」。出生于 1997 年的 Crystal（杨博涵）、Edward（孙天泽） 是 24K Onions 的创始人。
Crystal 和 Edward 是美国电影学院 （American Film Institute,AFI） 的研究生，团队成员也大多毕业于 AFI。AFI 是美国电影专业排名 TOP1 的院校，也是全球无数电影学子的梦中殿堂。
2022 年，还在 AFI 读书的 Crystal、Edward 就已经注意到短剧，南加大 （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USC） 传媒专业的葱也在这一年在网上看到收短剧剧本的消息。
时间来到 2023 年，海外短剧彻底爆发，葱加入了留学生短剧群，里面大概有一百多个人，全都是做过短剧或者想做短剧的留学生。而已经毕业的 Crystal、Edward 面临的情况则比较艰难，当时 「好莱坞大罢工」 轰轰烈烈，「没有什么人真的在拍戏，朋友也都 『赋闲在家』」。
虽然好莱坞没什么项目，但来自中国的海外短剧承制需求却在暴涨。在这一年，包括 DramaBox、ShortTV、DreameShot 在内的十余个出海短剧 APP 纷纷在美国上线，于 2022 年 8 月上线的 ReelShort 不到一年就超越 TikTok 拿下美国 IOS 娱乐免费榜首位。
2024 年 2 月海外市场短剧应用内购收入榜，《Reelshort》 领跑 （数据来源：SensorTower）
需求猛涨，但美国东西海岸的短剧承制方加起来也不到三十家，个中机会悄然而生。
虽然彼时还是 「打工人」，但敏锐察觉到 「供需失衡」 的 Crystal 决定 「出来干一场」，「短剧承制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也许我们自己也可以试一试。」 就这样，24K Onions 正式成立。Crystal 负责制片，Edward 统管剪辑。
葱加入短剧行业则有点 「误打误撞」. 回国后，葱先是当了一段时间电影、电视剧编剧，也写过综艺脚本，但参与的电影、电视剧项目直到现在都没上线。期间出海短剧第一平台 ReelShort 找上门来，葱正式成为一名短剧编剧，目前是另一家出海短剧公司 DreameShort 的主编。
从电影到短剧，起初大家都不适应。
在内容上游，葱认为电影和短剧完全不一样，这种不同首先体现在判断标准上。一般来说，从短剧到电视剧到电影，判断剧本是否好的标准会越来越复杂，短剧目前的判断标准很简单明了——节奏快、故事精彩、人物个性鲜明，通常这样的剧本更容易获得观众与市场的正面反馈。
相比于电视剧和电影，短剧里的人物会更加扁平，故事的要点是爽感、苏感、甜感，「短剧是一个几乎不考虑艺术性，只看商业价值的品种，所以各方创作人员的目标几乎相同，很容易达成共识。」 葱这样认为。
正面来看，这样的剧本更贴合短剧市场的商业化操作，但问题也同样存在，「一方面短剧每一秒的剧情都要有趣、吸引人注意力，这就会非常满，没有电影的 『留白感』。不过一留白观众很可能就跑了，毕竟观众不是买了张电影票会在座位上坐两个小时，而是买一集看一集，觉得没意思了就能直接弃剧。」
另一方面，短剧同质化也很严重，要做出能够同时满足拍摄及商业化的类型创新很难。」 这些问题在实操上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可能就不会写一些高预算或者很有艺术性、创新性的戏。」
《Flash Marriage》 剧照
Edward 也有同感，刚开始做短剧的时候，「节奏」 非常难适应。「上学拍片差不多每天拍两三页纸，但现在常规的短剧剧本基本有 90 页，拍摄周期又只有一周左右，所以一天差不多要拍 10 页。」
大小事务都要负责的 Crystal 更是在开拍前两天觉得节奏难以把控，很难按时完成短剧拍摄。终于在第三天拍摄结束后找大家一起开了个会，和团队成员一起讨论、复盘 「到底如何适应短剧的快节奏」。
一个细节是转场换景。24K Onions 目前的短剧拍摄地主要在洛杉矶，当地暂时没有短剧拍摄的综合一体式服务大楼，且洛杉矶堵车情况十分严重，在短剧的快节奏拍摄下，当天一次次转场、换场基本是不可能的，Crystal 就要负责规划如何在一个场景拍摄更多的戏份。
一部部短剧的拍摄后，Crystal、Edward 及其团队逐渐摸索出来什么是重要的，什么可以摒弃的。比如置景，竖屏拍摄直接改变了画幅比例，需要置景的范围也随之改变，其他诸如布光、拍摄速度、拍摄条数也都在不断调整变化。
快节奏的拍摄方式让初尝试短剧的 Aces 也感受颇深，「我们看后期看素材的时候就觉得拍砸了，有些地方打光以及镜头语言其实是有很大问题的，本来需要用多镜头组合表达的叙事，但因为我们赶时间，经常就用一个大全景拍掉了。」
除了快节奏，逐渐上涨的高成本也让制作人们颇为头疼。数据显示，海外短剧成本已经从最早的 5 万美金 （约合人民币 35 万左右） 上涨至如今的二三十万美金 （约合 140 万-210 万左右），其中人力成本占 70% 左右，涨得最快的是演员片酬。
据 Crystal 介绍，海外短剧的一线男主角片酬翻了五六倍，甚至有演员已经不看剧本，谁给钱多就去哪个项目，「价高者得，有点像拍卖」。
这在 Crystal 和 Edward 看来，一方面受国内 「迷信爆款」 风气影响，导致甲方更倾向于爆款演员，需求增加直接拉动价格；另一方面这也是甲方 「逐项试错」 的过程，「起用爆款演员如果对短剧播出效果没有加成，那可能会帮片方排除掉演员因素。」，Edward 补充道。
项目上线后也是问题重重，主要面临的是海内外不同的审查体系。《在美国给大小姐当陪读》 虽然在全网收获巨大流量，但与此同时也因为题材相对小众，遭到了国内平台的下架审核与警告。
海外短剧虽然尺度可以更大一些，但也面临着投流平台的不同审核标准。「尺度太大，投流可能投不出去，至于什么样的尺度不能投流，也只能一次次试。」 葱介绍道。
想在浪上再飘一会儿
即便海外短剧问题重重，但对于这些电影专业的美国留学生而言，海外短剧还是最容易实现且商业化程度最高的内容产品。
传播广、回馈快，是 Aces、Crystal、Edward 和葱对短剧的共同感知。尤其是作为编剧的葱，曾经参与的电影、电视剧项目至今都未上线，但海外短剧剧本已经写了 6 个。
一个更直接的因素是，对于没有强大背景或者署名大作品的创作者来说，短剧的回报更高、更快。
美国电影专业留学费用可以说是站在了金字塔塔尖。信息显示，南加大电影艺术学院 2023-2024 年的学费为每个学分 2386.00 美元。AFI 电影专业 2023-2024 学年学费则在 6 万美金左右。
而国内的劳务报酬则与高昂的留学费用不成正比。招聘网站信息显示，走月薪制的电影、电视剧编剧月薪大致在 8-15k 左右，而海外短剧平台给编剧们的工资则在 20-40k，最高的可以达到 65k。
外界对于美国电影专业的留学生总有种 「刻板印象」，觉得这些专业出来的学生就应该直接奔向好莱坞，或去钻研至高无上的电影艺术，塔可夫斯基、小津安二郎、安哲罗普洛斯仿佛与他们更相配，而不是狼人、吸血鬼和霸道总裁。
可只有经历过海外电影专业学习的留学生们才知道，不管是做电影还是写短剧，都是非常实际的一项工作。
在和电影学院的朋友们交流时，葱曾听到朋友们这样说道，「至少在 USC，电影学院的教育是非常实际的，拍一部电影等于创业建立一家公司。基本上一进去电影学院的老师们就会告诉你，电影不是简单的梦想，而是一项非常实际的工作。」
而从电影到短剧，想象中的落差也许在一开始的时候曾经存在，但逐渐深入后，留学生们开始学会用另一种视角看待这个内容产品与这个行业。
「从电影到短剧我觉得不会产生心理落差，反而是一件好事。」Edward 这样认为，外国人想要在好莱坞闯出一番天地，往往需要付出比一般人多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被大家认识。而同样是创造 content，短剧和电影只是形式不一样。
（数据来源：data.ai Intelligence）
葱也认为，影视寒冬至今仍未完全退去，电影、电视剧这些赛道对于没有大制作署名、没有背景的影视新人来说几乎已经没有位置，「但短剧是一个新人能纯靠自己有所突破的赛道。」
「我们可以通过短剧认识、接触非常优秀的创作者们，与此同时我们也在培养我们自己的团队，这也许也是一种意义上的 『弯道超车』。」Edward 说道。
目前 24K Onions30 人的团队中有超半数的非亚裔，每个月可以产出 3-4 部短剧，最多一个月同时开了 6 个项目。
对于自己的下一步，马上面临毕业的 Aces 可能会去尝试广告业务，但也同时觉得，「短剧还是有一定的商业价值，如果能以此为生的话，会比拍广告更有意义。」 目前，《在美国当大小姐陪读》 账号页面显示，第二季招商已经开启。
葱也即将前往美国参与自己公司的新短剧项目，她并不打算太快离开短剧行业，她说，「对于我们创作者来说，观众在哪我们就在哪」。Crystal 和 Edward 也在加班加点拍摄手头上的短剧项目，关于这条自己正在前进的道路，Edward 说道，「我们暂时不会离开，还是想在浪上再飘一会儿。」
